第(3/3)页 鸳鸯忽过来,目光在凤姐脸上只管瞧,引的贾母问:“你不认得她?只管瞧什么。” 鸳鸯笑道:“怎么她的眼肿肿的,所以我诧异,只管看。” 贾母听说,便叫凤姐近前,也觑着眼看,凤姐笑道:“才觉一阵痒痒,揉肿了些。” 鸳鸯笑道:“别又是受了谁的气了不成?” 凤姐道:“谁敢给我气受,便是受了气,老太太好日子,我也不敢哭的。” 贾母道:“正是呢,我正要吃晚饭,你在这里打发我吃,剩下的你就和珍儿媳妇吃了。你两个在这里帮着两个师傅替我拣佛豆儿,也积积寿,前儿你姊妹们和宝玉都拣了,如今也叫你们拣拣,别说我偏心。” 说话时先摆上一桌素席,两个姑子吃了,然后才摆上荤的,贾母吃毕,饭菜抬出外间,尤氏、凤姐儿二人正吃,贾母又叫把喜鸾、四姐儿也叫来同吃。 四人吃毕,洗手点香,捧过一升豆子来,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,然后一个一个拣在簸箩内,每拣一个念一声佛,明日煮熟了,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。贾母歪着听两个姑子说佛家因果善事,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,又和平儿打听了原故,晚间人散时便回贾母:“二奶奶还是哭了,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。” 贾母问起原故,鸳鸯把前因后果说了,贾母道:“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,难道为我的生日,就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?这是你太太素日没好气,不敢发作,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,明着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。” 正说着,宝琴等进来,贾母便不再提,问宝琴:“你从哪里来?” 宝琴道:“在园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呢。” 贾母忽想起一事,忙唤一个老婆子来吩咐:“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,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,也和家里的姑娘们一样,大家照看经心些。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‘一个富贵心,两只体面眼’,未必把她两个放在眼里,有人小看了她们,我听见可不依。” 婆子应了正要走,鸳鸯道:“我去说罢,她们那里听她的话。” 说着一径往园子来。 鸳鸯先到稻香村,李纨与尤氏都不在,问丫鬟们,说 “都在三姑娘那里呢”,便回身来至晓翠堂,果见园中人都在那里说笑。众人见她来了,都笑说:“你这会子又跑来做什么?” 又让她坐,鸳鸯笑道:“不许我也逛逛么?” 说着把贾母的嘱咐说了一遍,李纨忙起身,叫人把各处头儿唤来,令她们传与诸人知道,不在话下。 尤氏笑道:“老太太也太想得到,实在我们年轻力壮的,捆上十个也赶不上她这份细心。” 李纨道:“凤丫头仗着鬼聪明,还离脚踪儿不远,咱们是不能的了。” 鸳鸯道:“罢哟,还提凤丫头、虎丫头呢,她也可怜见儿的!这几年虽没在老太太、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,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。总而言之,为人难作:若太老实没有机变,公婆嫌太老实,家里人也不怕;若有些机变,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。如今咱们家里更好,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,一个个心满意足,少不得意就背地里咬舌根、挑三窝四。我怕老太太生气,一点儿也不肯说,不然我告诉出来,大家别过太平日子。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,老太太偏疼宝玉,有人背地里怨言还罢了,算是偏心;如今老太太偏疼你,我听着也不好,这可笑不可笑?” 探春笑道:“糊涂人多,哪里较量得许多。我说倒不如小人家,人少虽寒素些,倒是欢天喜地;我们这样人家,人多外头看着不知何等快乐,殊不知说不出的烦难更利害。” 宝玉道:“谁都象三妹妹好多心,事事我常劝你,别听俗语想俗事,只管安富尊荣才是,比不得我们没这清福,该应浊闹的。” 尤氏道:“谁都象你,一心无挂碍,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,饿了吃困了睡,再过几年还是这样,一点后事也不虑。” 宝玉笑道:“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,死了就完了,什么后事不后事。” 李纨等都笑道:“这可又是胡说,就算你没出息终老在这里,难道姊妹们都不出门?” 尤氏笑道:“怨不得人说他是假长了个胎子,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。” 宝玉笑道:“人事莫定,知道谁死谁活,倘或我今日明日、今年明年死了,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。” 众人不等说完便说:“可是又疯了,别和他说话才好,一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。” 喜鸾笑道:“二哥哥别这样说,等这里姐姐们都出了阁,横竖老太太、太太也寂寞,我来和你作伴儿。” 李纨、尤氏等都笑道:“姑娘也别说呆话,难道你是不出门的?这话哄谁。” 说的喜鸾低下头。当下已是起更时分,大家各自归房安歇,暂且不提。 且说鸳鸯一径回来,刚至园门前,只见角门虚掩,犹未上闩。此时园内无人来往,只有该班的房内灯光掩映,微月挂在半天。鸳鸯没有作伴的,也没提灯笼,独自一个脚步又轻,该班的人都没理会。她偏要小解,便下了甬路,寻微草处,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。 刚转过石后,只听一阵衣衫窸窣响,鸳鸯浑身汗毛竖起,吓了一跳,定睛一看,只见两个人在那里,见她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。鸳鸯眼尖,趁月色看清一个穿红裙子、梳鬅头、高大丰壮身材的,是迎春房里的司棋。她只当司棋和别的女孩子在此方便,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耍,便笑叫道:“司棋你不快出来,吓着我,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!这么大丫头了,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顽不够。” 这本是鸳鸯的戏语,谁知司棋贼人胆虚,只当鸳鸯已看见她的首尾,生恐叫喊起来被众人知觉,更不好收场,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,便从树后跑出来,一把拉住鸳鸯的衣袖,双膝一软扑通跪下,声音发颤:“好姐姐,千万别嚷!” 鸳鸯反被她吓了一跳,忙拉她起来,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,笑问道:“这是怎么说?” 司棋满脸红胀,泪珠顺着脸颊滚落,鸳鸯再一回想,那另一个人影恍惚像个小厮,心下猜疑了八九分,自己反羞得脸颊发烫,手脚都有些发软,定了定神忙悄问:“那个是谁?” 司棋复跪下道:“是我姑舅兄弟。” 鸳鸯啐了一口,压低声音:“要死,要死!” 司棋又回头悄道:“你不用藏着,姐姐已看见了,快出来磕头。” 那小厮听了,只得也从树后爬出来,磕头如捣蒜。鸳鸯忙要回身,司棋死死拉住她的手苦求,哭道:“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,只求姐姐超生要紧!” 鸳鸯道:“你放心,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。” 一语未了,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道:“金姑娘已出去了,角门上锁罢。” 鸳鸯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脱身,听见这话便接声道:“我在这里有事,且略住手,我出来了。” 司棋听了,只得松手让她去了。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(3/3)页